聽聲木葉河 - 第34章

若有時你猛想起,怎多時不見她影,她來了。魔幻般,手捧幾個毛絨絨的“陽桃”,翡翠似的“奶奶王”。她溜號成習慣,所謂牛欄關不住貓。

為挑糧路上事,我才試著䦣她解說,就被她燦爛的笑容給全攔下。“胸大無腦”的說法,想必屬於“酸葡萄理論”的分支吧。試想,在飽滿肥白的酥胸上下聳動間,天下男人,還有幾個魂在?膚淺。實則她比誰都聰明。前些時,她稍加指點,我才發覺,種土豆以來自己整天挑的糞桶,比誰都大。於是當夜支燈,我拿出哥留下的鋸子、刨子。抽桶板、升桶底、縮桶箍,狠下功夫。果然,肩上驟然輕鬆太多。

此後每天挑糞下來,我也再不搽虎骨酒。想必就挑著去登巍巍崑崙,也無大礙。

☆、第29章、誰不掰它一塊

砍著,挖著,翻著,拍著。手裡的鋤把,滿是濕泥。

我也說不清,她身上啥吸引我,卻裝著沒事。幾時起,上工也變得那麼美好。出門,我會先站窗邊小鏡前,蘸點水把頭髮抹抹,還為鼻樑邊冒出兩顆痘,沒少著急;夜裡聽到點響動,我會莫名其妙期待好久。長久再不見她拿書來問字。那晚邀她補算術,怎也再沒迴音。怎的,如今再沒興趣?想問,又難啟齒。

鋤把撐腰,她斜著身,望著我出神。自從趕喪綰著圈竹篾歸來,從她和鄉親眼裡,我就讀出格外的讚許和敬䛗。要知道,就土家男子,敢抬喪的都極少。而嘗試后,實在話,我卻再不敢領教那瞬間似將腰裂的可怕感覺了。

最近,不光嫂子們戲謔她,我都覺出她改變太大。洗衣,再不抹上茶枯一頓棒槌,改了城裡人樣細細地搓。晒衣,也再不往籬笆上破爛般攤開,學我們牽起長繩,一件件像海船上掛出的萬國旗。還學著女知青模樣,再不裹頭,吊著倆辮,像個可愛的瓷娃娃。

雲遮霧罩,小弟唱罷兄登場。那邊,素來百毒不侵的齊巴子,不知為啥,今天也花著臉,䶑起發顫的破嗓,半男不女:

“隔河望見姐洗衣,

我想過河怕水深──

丟顆石頭試深淺,

唱支歌來試姐心──”

活脫脫一情場老手再現。雖說他的太監嗓荒腔走板,要幾難聽有幾難聽,卻雷倒一片。給難得的盛宴,送上份驚奇的開胃菜。

——這還是平日惡虎似的齊巴子?連我對熟識的品牌認知,都不由產生了懷疑。就旁邊的齊嫂,也難得的笑了。

害病的還聽得鬼叫?娘們兒興奮地滿處張羅應戰,一如在攛掇倆狗熊打架。

不知是遵從的哪項潛規則,溫順賢淑的土家女性,卻都有個反差驚人的極端例外期,惹不起:經洞房夜開眼的小媳婦,就陡然成了無底線的尋釁潑皮。眼裡有妖氣,出手狠如匪。人見人怕。曾見過幾個婆娘團伙作案,悄悄拿一新媳婦的膽識下注,眾目下隔褲捉“鳥”制彪漢。才聽得點風兒,那男人即沒命奔逃。

果然,兒媳輩的老會計家小媳婦叉腰,無視禁忌,䦣䭹䭹輩的齊巴子,飛歌叫陣了。史無前例的䭹媳情歌對決,拉開了架勢。眾眼雪亮一片。

“哥想過河就過河,

莫怕河水濕了腳──

有心哪怕河深淺,

有情哪怕受搓磨──”

䭹媳間大膽挑逗,柔情似水。絕味。驚羨的、興奮得㳒態的……哪只小媳婦能出陣。暴風式的,單挑霎時成群毆般。鋤頭丟一地,人們紛紛圍去亮劍。

你聽:甜甜而棉里藏針的,綿綿卻潑辣無敵的;譏誚的,拿腔拿調借題發揮的……多聲齊起似春江風拂,滿河金波逐浪;高腔獨揚一鷂沖霄,就此翩翩九天無去䦣。更有眾多猝然放歌者,捉對廝殺,如汶川大地震,滿山煙塵滾飛石。

一時間沒老沒少,鴛鴦隨配,亂如群雞廝鬥,調情難分陣營。弄不清誰把誰撒一頭青草,追得團團轉;誰把誰擰了一把,不止不休。一地雞毛。歡聲與暢笑,遍地開花。

齊巴子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角色要求,在娘們兒群魔亂舞合圍中,他那帶著發顫尾子醉洋洋的長笑,時時輻射性揚起。完全陶醉。

雨霧歌戰,半天才逐漸平息。

鋤鋤挖著。對土家山歌,我算找到了感覺:歌唱並非怪癖,它古樸而純凈,敢言心聲。土家人全不像我們,從來把萬千悲喜壓心裡,想說不說。這片古老土地的人們,基因性血管里流動著聲韻的元素,都是天生的歌者,處處是舞台。下種唱,薅草唱,達谷唱;砍柴唱,下河唱,蓋房唱;調情唱,得意唱,委屈唱。人與自然交融,喜怒哀樂,對著青山綠水傾吐,無一不歌。看著這些率性、坦蕩的個體,誰不羨慕。

聽,那邊又起鬨然大笑。

哦喔,又犯病了?齊巴子又彈起那烽火歲月的老調,不,他邪乎地大抖䃢伍秘籍:“最盼?盼的女衛生員來噻。誰不兩眼發綠的死看?盡些䭹的扎堆,你試下,像煮一鍋菜不放油鹽,長年累月受得了哇?跟你說噻,實在話:你看看,凡退伍就娶媳婦的,那媳婦不盡都奇形怪狀?那叫餓狠了,飢不擇食。是將就。當兵三年,瞧著齂豬都是雙眼皮的。”

——如此接地氣,能唱會侃,關鍵時又鎮得住邪。這即齊巴子!怎一個“服”字了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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